豫成园记
汉口岳王庙东厢别墅
程秉
王冕三间之屋只种梅花[51]，子山数亩之庐略栽修竹[52]，岂不延云受露，借月支风？特是邱壑寥寥，未免谷因愚辱[53]；池台落落[54]，固应斋以萧名[55]。居仅容闲，乐刚宜独。至若辇山沟涧，迸岩泉于阛阓之中；卜筑买邻，湛水木于喧嚣之外。潘岳面城而发遐瞩，晏婴近市而契渊襟[56]。佳辰适足雅游，上日每饶胜集，莫不绡纨
[57]，丝竹骈罗。慕梓泽之华奢[58]，踵辟疆之幽邃[59]。知不徒巢中日月，巢父栖迟[60]；壶内山川，壶公容与者矣。则有豫成园者，为覃怀同人之肇修，即汉上寓公之别业也。
乃赡梵宇傍建芳园，筑之登而削之凭，豫顺以动；浏如蠲而邱如积，聿观厥成。十亩之间，百步以外，慧斐之园离垢[61]，自辟畦町；太素之馆逍遥[62]，别有天地。冈峦穷其迤逦，院落写其参差。巡檐牙以相羊，步廊腰而延伫。玲珑其构，周帀而观[63]。
其为楼也，绀榭镂楹，朱甍碧瓦；摩天百尺，踏云一梯。铃忽雨而风交，帘乍钩而日上。排闼则远山几叠，倚栏则长笛一声。聊以留仙，亦堪招鹤。
其为堂也，循修弄以槊径入，趁重扉之未扃。屈戌金摇[64]，罘罳绮合[65]。药为房而窈窕，兰作室而萧森。匡床则焦尾横陈[66]，松脂递润；邺架则押头参错[67]，篁粉常沾。深柳读书，木兰挥翰，俄生虚白[68]，更落遥青。
其为亭也，长短若连，方圆不定。藤萝代幛，薜荔为墙。入窗而朝爽方凌，半角而夕阳未敛。载问奇之酒，月酌成三；催喜雨之诗，烟寻再四。垫巾客到，蜡屐人登。
其为沼也，半亩初开，三篙始涨。盈盈者水，畅灵均泽畔之吟；苍苍者葭，溢蒙叟濠梁之趣[69]。鱼游吹雪，鹭点栖烟。花乱落以千红，峰倒涵而一碧。依稀桃渡，近遮斗鸭之栏；仿佛柳塘，遥接听鹂之馆。墨香洗砚，莲动湔裳[70]；掬竟难盈，流还可枕。
其为石也，粼粼之质，皓皓之姿。攻以他山，介如终日。一卷渐渍，灵岩之险怪争驱；数笏频堆，叠巘之山赞岏竞起[71]。初平叱咤，颠米摩挲[72]。状齐女之宿瘤[73]，类丈人之痀瘘[74]。苍苔易践，绿萝可扪；环之奥窔[75]，缭以逶迤。
其为树也，老干为乔，新阴可结。轮囷葱蒨[76]，幂历扶疏[77]。碧浸横而云浓，青覆檐而雾重。何处飞来乌鹊，匝绕方三；此中巢到鹪鹩，枝栖惟一。槐花扑地，有径皆黄；榕叶满庭，无天不绿。既上蟠而下屈，亦左攫而右拿。种松看作龙鳞，养竹期闻凤哕[78]。
然而光阴自转，风景常殊。春则东阁红嫣，夏则北窗绿净，秋则月娟山馆，冬则雪聚林皋。晴媚晚霞，雨滴空翠。四时不改其乐，半日又得余闲。送抱推襟[79]，犄裳联袂[80]。借山林以消尘务，亲泉石而豁性灵。况复报李投瓜，维桑与梓。他乡苹合，庶适馆而授餐；此地花开，可班荆而道故[81]。人多旧雨，树有新烟。大山小山，春社秋社。酒旗戏鼓，时张樱笋之筵[82]；帽影衣香，偶趁敦盘之会[83]。江皋图画，嵩洛精神。不乏古欢，都忘羁旅。寻蒋生之三径[84]，宾至如归；觅幼舆之一邱[85]，客来不速。此固悦亲戚之话，成雍睦之风，岂止务游欢、极宴乐已哉？
仆也居邻汉广，生本楚狂。胸有千间，家无二顷。陟冶城而怀想[86]，盼秋水而驰神。游于北园，无逾我里[87]。因歌伐木，用占盍簪[88]。问花而鸟使先邀，看竹而主人俱在。兰当解佩，叨陪北海之尊[89]；薇可浣毫[90]，遂作西园之记[91]。
按，耕云先生系清道光初年岁贡，工帖括，善诗词、骈偶文，千言立就。《记》悬豫成园庭壁。德州刘松岚观察道经汉口，小寓园中，见极叹赏，抄而庋诸行囊，谓人曰：“此行得程君所作，不负楚游矣。”复见秉，索其《宝缄斋诗稿》一册去。
